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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杀鹌鹑的少女》出版的时候,里面有一句话说,“当你老了,回顾一生,就会发觉。什么时候出国读书,什么时候决定做第一份职业,何时选定了对象而恋爱,什么时候结婚,都是命运的巨变。只是当时站在三岔路口,眼见风云千樯,你做出选择的那一日,在日记上,相当沉闷和平凡,当时还以为是生命中普通的一天。”

所以在去年1月,杨柳再也想不起来的那一天里,当她带着“也就只有八个人”的整个公司去和平影都看电影的时候,他们不会想到那是一个多么值得纪念的万帆竞发的时刻。

倘若把时间倒回去,我们说不定能看到杨柳一边脱下大衣,一边向同事抱怨人民广场地铁站让人头晕的20个出口,如果没选择直通商场的14号或15号出口,也许杨柳还会和同事一起咒骂一遍从西藏南路灌进出站口的冷风。

但寒冷不会对她的心情造成多大影响,至少在一周的工作之后,八张《星际穿越》的电影票能够给这个已经不能再小的团队来带些小小的放松。他们之中的一些人或许会拍一张电影票的照片,再配上一句“老子终于也过了回正常的周末”放在朋友圈里。

说不定杨柳就在干这件事,当时她正歪着脑袋在手机上点来点去,坐在她对面的同事正仔细端详着咖啡附赠的白糖。在他们中间,一位戴眼镜的男士以相当舒服的姿势靠在影院休息区的椅子上,这让他的腹部隆起了一个有点尴尬的弧度——如果他能看到这一幕,恐怕会有些难为情。在他还没朝这边看的时候,耿靓,足记的内容总监,按下了快门。

也许是一想到即将目睹马修麦康纳只身穿越黑洞让耿靓有些激动,她给照片加了两条黑边,又添上了一行小字,“这是他们在地球上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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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记的第一张“大片模式”。

这是足记的第一张“大片模式”。

如果人们在去年3月初打开微信朋友圈,一定能看见“大片模式”的身影。宇文卿,足记的另一位创始人,在日后撰文回忆这段经历时写道:

3月7日,周六,新增用户首次破万;3月9日,总用户数突破10万(没错我们原来真的就是这么不起眼的一个新应用,因为太新,甚至还懒得刷量);直到昨天3月16日,日新增突破100万。

即便如今再去认真的思考和总结,她和杨柳可能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两条黑边加上一行字幕就能让足记莫名其妙的登上App Store免费榜的头名。

“当时耿靓拍完照片,我们突然意识到这是一种很好的展现形式,一种最接近电影的表现形式,就打算把大片模式加入进去。”杨柳说,当时她让设计师杨楠来负责这些工作。

杨楠是足记三位创始人之后的第四号员工,在2014年7月去面试的时候,杨柳在一间咖啡店里接待了她——当时三个创始人还在一间公寓里办公,杨柳有点担心杨楠会觉得自己开了家皮包公司。

在那时,足记能拿出手的东西只有一个粗糙的Demo和刚刚到账的250万天使投资。杨柳向杨楠承诺不久后公司就会搬到东海广场一间体面得多的办公室,如果不介意装修留下的一点油漆味和碎屑,杨楠可以享受到免费的咖啡与更短的通勤路程。

“我本来打算去北京工作,当时还在考虑是去360还是知乎。”杨楠说。倘若有一天这段经历能够被拍成电影,编剧也许会安排杨楠谈谈她是如何被杨柳的个人魅力和对梦想的执着深深吸引,但实际上,杨楠选择足记的原因仅仅是“北京的空气太差”和“这个App看着还挺有意思的”。

整个大片模式的开发花了差不多两周时间,我们现在已经看不到杨楠调试出的那些滤镜,杨柳觉得它们太丑了,便在随后的版本更新中移除了这些滤镜。和她一起在东海广场办公的人们为大片模式做了第一次小范围的传播,“当时会邀请他们尝试和分享,这是第一度的传播,这些人的朋友圈里可能什么人都有,所以当时传播的效果还不错。”杨柳说。到了3月份,这些人又在解决足记服务器的频繁故障中立下了汗马功劳。

2月底,足记被“最美应用”相中,成为了“今日最美”,这让它从App Store分类榜的738位一下跃升到156位。

但包括几位微博大V在内的用户对这个“取景地摄影”的特色并不太感兴趣,尽管它能让足记在同类产品中独树一帜。用户们更愿意随手拍一张照片,配上“从前车马很慢邮件很远”、“你是我最珍贵的回忆”或者“吃屎不忘拉屎人”这样的字幕,再分享出去——至少2015年3月的微信朋友圈见证了人们对大片模式的钟爱。

接下来的事情我们再清楚不过,大片模式似乎在一夜之间攻陷了朋友圈和科技媒体的首页,这也为足记烙上了一块难以抹去的产品印记,对它的讨论到现在还没能消退。但在那时,面对记者们大同小异的采访提纲,请杨柳分析其中的缘由,她的回答是“我也不知道”。

“现在去想,还是有运气的成分。”杨柳说,“我们能够预料到这种增长。在大片模式推出之后,用户的增长确实变快了一些,但是谁都没想到会有这么快。”

恐怕杨柳也想不起来,这些数据呈现在她眼前时,自己的露出了怎样的表情。或许是《爱情与灵药》里安妮海瑟薇透过巴士车窗看见狂奔的杰克吉伦哈尔那样。

“肯定会觉得高兴,说不高兴是不可能的。但也就高兴了两个小时吧、最多三个小时。”杨柳说。当用户以百万的数量开始增长时,杨柳不得不开始思考怎么把他们留在足记里,而不是用大片模式来妆点朋友圈。在那之后,足记关闭了把照片直接分享到微信的通道,用户得将照片发布在足记里,接着才能分享出去。但对用户来说,更让他们头疼的是服务器故障带来的载入速度变慢、功能失效等等。这个2014年底才正式上线的产品完全没有为这种突如其来的惊喜做好足够的准备——别忘了当时整个团队只有8个人。

“在用户达到10万的时候,我们只有一台服务器,我们的数据库是没有读写分离的,很多缓存也都没有做,用户的任何一个动作对数据库的压力都很大,我们原来那套程序完全跟不上。我们得彻底改变底层架构,这些变化是用户感觉不到的。用户只能看到前端的变化,比如滤镜的变化。在程序崩溃的时候,我们只有一个程序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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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初,足记的8人团队

去年3月,在接受澎湃新闻的采访时,杨柳说自己“感觉要哭了”。

当时我感觉要哭了,并没有特别的开心,心里觉得挺对不起大家的,特别“烂”的一个产品,却受到了大家的喜爱,甚至有用户和我们反映,他们把足记卸了装,重装之后受不了不断的闪退又卸。

断断续续的故障持续了快两个月,在那期间杨柳得从其他公司请外援来帮助自己的技术团队。她还需要想办法来应对同行不怀好意的跟风——在3月15日凌晨足记登顶App Store免费榜前夕,竞争对手相继推出了类似的功能,某家公司除了把大片模式整个照搬,还别出心裁的推出了所谓“KTV模式”(我在这里特意隐去了Camera360的名字)。一年之后,Prism也惨遭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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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困难的时期,这样的留言一定能给杨柳很多安慰

让杨柳感到欣慰的是,风投开始排队找上门来,当时他们确实太需要钱来升级服务器、招募更多员工。

当年7月,足记对外宣布完成了千万美元的新一轮融资。在那之后,一切逐渐步入正轨,杨柳开始思考产品的下一步——用社交特征来避免产品的工具属性,至少是一个被验证过的可行的办法。在增长失控的那些天,相当数量的用户在App里留下了一两张照片便销声匿迹。尽管杨柳很清楚总有些用户会看一眼就走,但数据就像伤口愈合后不解风情的疤痕,让她有点难受。

8月份,足记的日活跃用户消失了三分之一。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改变了足记的航线。在那之后,杨柳用一个蓝眼睛的雪怪代替了原本GPS图标的产品LOGO,主打的取景地摄影在经历多次版本更新后变成了功能之一。绝不是所有用户都喜欢这样的改变,摆在杨柳面前的问题是,按照足记最初的设计思路,电影取景地的比对照和Cosplay是个很有意思的创意,但它实在是太小众了。不太会有人愿意为了在朋友圈里炫一把,专程去热门电影的取景地拍照。

但它比“流星”们好的一点是,一个人只有一张脸,但他一生可以拍很多张照片。现在的足记看起来更像是社交属性弱一些的Instagram,虽然也有一些村姑气质的自拍,但绝大多数的摄影作品保持了相当高的水准。

这种改变很难不引起质疑,说好听点是梳理出了用户的需求,说难听点则是面对大众市场的一种妥协。杨柳在各种各样的场合给出了明确的表态——他们会用一个新的App来证明自己“不忘初心”。至少作为掌舵人,杨柳没让足记成为互联网人津津乐道的流星式产品之一,这让她能够在感到烦躁的时候,靠在东海广场三号楼的门口抽上一根烟、把头发染成黄色,或是仔细想想自己是不是能叫出全公司四十多个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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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足记用户“679563_RWhQv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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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足记用户“奈奈酱紫_255056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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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作者

每个人都有一个导演梦,通过电影照片这个功能。拍张照片,加个字幕,你就是你生活的导演。

在面对媒体时,杨柳往往这样形容足记的定位,如果换成尼康的广告语,这句话可以简化成“影像,从心”。但无论如何,杨柳大抵是没想到自己的导演梦会以这样的方式去实现。至少当她从上海师范大学的影视戏剧文学专业毕业的时候,是没想到的。

在她出生之前的那几年,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们还会在空旷的地方撑起幕布,播放以《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为代表的前南斯拉夫译制片。在那之后的几十年间,大家便会用各种各样的神态去回应那些让人难忘的台词——“你看,这座城市,它,就是瓦尔特!”

不过杨柳对日沃伊诺维奇这样的上古男神不怎么感兴趣,她称自己是“荣迷”,也就是张国荣的忠实拥趸。大概在2004年,杨柳在微博上认识了同为荣迷的宇文卿,多年后足记的另一位创始人。她们曾以“荣迷”的身份开发了一个叫做“荣史上的今天”的App,它相当于张国荣版的“历史上的今天”。

而在辞职之前,杨柳也会参与公司的一些内部孵化项目。在当时看来,杨柳辞职也绝非为了足记,仅仅是因为上一份工作做的实在让人难受,下一份工作又还没找到,索性先辞了休息休息。

宇文卿起初不太愿意放弃自己的工作,“你拿到钱了我就来。”她这么对杨柳说。杨楠和耿靓,也就是大片模式的另外两位奠基人,在之后一年多的时间里成为了杨柳的左膀右臂,这在人员流动严重的创业公司里显得弥足珍贵。

足记最初的Slogan叫“没有故事的地点,终究是冰冷的”,足够文艺、足够贴切,也足够让杨柳做一件多少带点理想主义的事情,但它没办法笼络、哪怕是崇尚理想主义的文艺青年。

杨柳在足记里有28万个关注者,他们只要每天打开App,就能窥见这位创始人生活的一角,这便是互联网带来的便利。对于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来说,这是他们中很多人梦寐的生活方式——拉一笔风投、做一个在心里勾勒过无数次的产品,然后天天发自拍。毕竟有了刘海、眼影和滤镜作为掩护,大多数人不太能看得出杨柳是个37岁的大姑娘。

倘若有一天让杨柳自己把这段经历写下来,我们很难猜测她更愿意认真描述哪一个部分。或许她会无比怀念和同事“在地球上共度的最后一个夜晚”,至少在那时,她可以心安理得的扮演各种互联网产业报告里的不起眼的数据之一,而不用身不由己的去思考五花八门的烦心事。

“当时我们把电影票贴满了一面墙。”杨柳说,“现在哪里还会有那种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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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1.《一夜爆红之后,“足记”女创始人杨柳却“感觉要哭了”》,澎湃新闻,2015.03.16

            2.《足记:日增100万用户的爆红产品经验与反思》,宇文卿,2015.03.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