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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当这里的人们开始习惯迎接G20带来的扬尘与交通拥堵时,优步刚刚完成了一次飞速的扩张。他们在2014年10月进入杭州市场,当时的合作司机不足千名,服务范围也仅限于主城区。现在,优步在杭州已经拥有了80多万注册司机、500多万用户和超过60%的本地专车市场份额。

得益于令人诟病已久的交通拥堵,杭州只用了一年半的时间就杀入了优步全球业务的前五名。在这里,我遇见了这80万分之5。

小王

尽管比我大了十岁,但“小王”依旧让我这样称呼他,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他觉得我看起来和他一样大。

小王驾驶一辆二手的本田小轿车,两个月前儿子出生的时候,小王从朋友手里买下了这辆车,开始做全职的优步司机。他今天的业务状况并不是很好,在我之前他只拉到了3个客人。“到现在就拉了100多块钱,油费就50多了。”说完,他不知从哪拿出了两块奥利奥饼干,一起塞进了嘴里。

在成为优步司机之前,小王在一间工厂打工,每月大概有三四千块的收入,“完全不够来养老婆孩子。“他说,“现在一个月能拉到七八千块了。”

不过这份工作并不容易,小王每天要在车里呆上16个小时。为了赶上早高峰的提价,他六点钟就要出发,借着拥堵的间隙吃几块奥利奥饼干作为早餐。他说超过一半的目的地都在滨江或者余杭,那里坐落着杭州绝大多数的科技公司。

小王后悔自己没有早点成为优步司机,他的朋友告诉他,在补贴最疯狂的时期,一位勤劳的司机一个月可以赚到两万块。小王告诉我,一年前杭州的优步司机能享受到三倍车费的补贴。如果从市中心开到萧山机场,一趟来回的车费将近500块,而随着补贴力度下降、车费下调、高速公路通车等原因,这趟行程如今只能赚80块左右。在补贴结束之后,相当数量的优步司机不再上路拉客。

小王对政策的走向有些担忧,专车新政草案和交通部门的数次表态中有许多对私家车不利的预期,小王不希望即将到来的新规让自己丢掉刚刚上手的新工作。

“你说像我们这样又没文化,不去工厂打工,就只能开开车了。我觉得优步肯定禁不掉的,每天这么多人都在用,又便宜又方便,禁掉了人家也有意见嘛。我还有老婆孩子要养,我老婆又不能工作,压力真的好大!”

“肯定禁不掉的!”小王又补充说。

不过小王还算幸运,在杭州开始限牌之后,由于搞不定本地车牌,他的几位朋友只能租车做优步司机,他们每个月需要额外付出4000-5000元的租赁费用。

“没办法,男人要养家啊!等你结婚了就知道了。”他说。

志伟

听到我在东坡路和平海路口候车时,电话另一头的志伟有点崩溃,“我×,那你要等我一会了。”

即便不是节假日,这两条毗邻西湖的街道每天也要接待超过10万名游客和数不清的旅游大巴,街道两旁则是新建起的苹果、特斯拉与一系列奢侈品牌的专卖店。再往北边一点,东坡路连接着下城区最主要的三条街道,延安路、庆春路和凤起路,这里坐落着诸如银泰百货、十四中学、浙一医院、浙大儿童医院等让司机们闻风丧胆的建筑。

凤起路的北边则是武林广场、西湖文化广场和杭州市政府。如果以凤起路地铁站为圆心,那么半径10公里的区域便是杭州的政治、文化与商业中心——当然,它也是所有司机的梦魇,这片区域承载了杭州近乎80%的交通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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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9公里的车程中,志伟花了大概7公里用来怒斥杭州的交通拥堵与城市管理者的无能。从东坡路庆春路口开到中和立交桥,我们大概花了40分钟,这期间,愤怒的鸣笛声响彻庆春路。

“地铁修的太晚了呀!立交桥也没有,倒是到处都在修隧道。”志伟说,“我×,又堵了!”

杭州地铁目前只开通了两条线路,在这之前,当地政府希望公共自行车和BRT快速公交能够缓解这座城市的交通拥堵,但收效甚微。“地铁修的太晚”已经成为了杭州居民的共识,关于其中的原因,志伟透露了各种各样的坊间传闻,比如杭州的疏松的土壤不适合修地铁,市民面对拆迁时的抵触等等。

在杭州,BRT快速公交拥有自己的专属车道,在这些车道上行驶的私家车会被处以50元到200元不等的罚款,不过志伟告诉我,尽管如此,依旧有不少包括他在内的司机铤而走险。

“我×,路上那么堵,大家都着急的。罚就罚啦!”志伟说。

杭州市政府在2014年3月公布了一份报告,数据显示,杭州每千人机动车保有量居中国省会城市之首,就连公认的第一堵城北京都比不了。另一方面,杭州又是道路面积最小的中国城市之一,她特有的城市形态决定了交通拥堵无法避免。去年8月底,优步在杭州上线了拼车业务“人民优步+”,仅仅两个月的时间,它的日均订单量就超过了开展拼车业务最久的城市旧金山。

2019年将通车的五条地铁线路承载着杭州市民对交通拥堵所有的寄托,但在那之前,越来越多的城市上班族开始用优步去上班,哪怕要承受最高3倍的车费。

除了交通拥堵,志伟觉得杭州出租车的交接班制度也给了优步迅速扩张的机会。在杭州,出租车司机会在下午4点到5点之间交接班,而这恰恰是市民的用车高峰期。另外,与上海相比,上海的常住人口是杭州的三倍,但出租车保有量却是杭州的7倍。

“好多出租车司机很大牌的,近的地方不拉,不顺路的也不拉,要么就给你故意绕远路。”志伟说,“我们就不行呀,都是给配单的,该怎么走就怎么走。”

在开进教工路后,志伟的情绪随着道路的畅通有所舒缓,不过他依然使用了五个“我×”来表达对交通拥堵的失望与无奈。在下车时,志伟向我要了一张名片。

“我×,原来你是记者啊!”他说。

樊先生

因为不想陪妻子看法制节目,樊先生开始做一名优步司机。

他说自己一年前从大学退休——虽然他看起来并没有那么老。退休后的樊先生买了一辆本田雅阁,成为了兼职的优步司机,他的车里弥漫着一种说不出什么味道的香气,内饰也被他打理的相当整洁,这让我在路上确认了两次自己是不是选成了“高级轿车”。

“我又不靠这个赚钱,就是想找人聊聊天,顺便赚点油费。”樊先生说。

他会在每周的一、三、五的下午5点钟出发,一边开车一边想想要和乘客聊什么话题。他每天只会接大概3到5个订单,接着在九点钟左右关掉APP,去小区门口的糕饼店给妻子买5个绿豆糕,然后躺在沙发上和她一起观看剩下的法制节目。

在行程中,我们每隔三十米就能看见一座被脚手架和绿色防护网包裹着的建筑。为了迎接9月份在滨江区举办的G20峰会,杭州在去年年底开始了覆盖整个城区的大规模整治运动——主干道两侧的建筑都会被重新粉刷,沿街的商店也会换上统一的广告牌,一些哪怕是新修的道路也被隔离起来进行维护。这些工作要在今年六月底之前完成,在那之后,所有的大型工厂都将停工,来换三天暌违已久的蓝天白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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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先生对政府的整改措施表示理解,但他心底始终不希望让这些代表规则与秩序的行为去破坏杭州原本开放与张扬的特质。

在全城的整容开始之后,对交通的整治也在加强。樊先生加入了5个由优步司机组织的微信群,他能从这些群里获知交通部门正在开展的各种各样的整治活动。但在他看来,比起北京和上海,杭州政府对待优步的态度要温和的多。在优步的注册地西湖区,杭州政府给予了其办公场所补贴等优惠。优步也在配合本地政府要求,申请“网络预约出租车”服务准入牌照。

樊先生觉得杭州政府也会左右为难,他们此前曾多次发声严禁私家车从事专车运营,但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文件出台。另一方面,优步确实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杭州市民、甚至市交通委工作人员的出行压力。

在樊先生看来,至少在专车新政落地前,两者都会尽力去维护这种表面的和平。一年中他经常接到优步群发给司机的短信,优步告诫司机尽全力配合政府的检查工作,造成的损失由他们承担。

他对专车新政持否定态度,他不想让政策剥夺了好不容易找到的小小爱好。“我觉得只要把相关的手续办理好就没什么问题,比如办执照、上保险这些。”

樊先生羡慕我有一份经常能出差的工作,尽管在“跑不动了”之前,他的足迹几乎已踏遍了五大洲。他告诉我,有生之年一定要去一次巴黎,而且要带着女朋友一起去,因为那里美丽、繁华又浪漫。

我没好意思说我既没有钱,也没有女朋友。

在下车前,樊先生问我今晚有什么安排。我说我会请朋友吃顿饭,接着逛逛夜晚的西湖。

“年轻真好!”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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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陈

每天夜里大概十点钟,小陈就会开着他的黑色轿车出没于湖滨商业街、城西银泰城和每一个漂亮姑娘可能出没的地方,然后径直把车开到南山书院、满陇桂雨或是全季酒店。小陈告诉我,在杭州这样的司机并不少,他们还组建了用来交流心得的微信群。

不过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他们会被我这样的男性乘客扫了兴致。

小陈对专车新政表示很淡定。他觉得即便没了车,自己英俊又迷人的轮廓同样是一把撩妹利器。实际上他更愿意向我介绍除了交通拥堵外杭州的一切美丽,比如在他眼里相当不错的城市绿化。在我们一路驶过的干道上,路边的树木与包裹着建筑物的绿色防护网相映成趣、春意盎然。再往远处就是对着西湖拍照的游客和藏在雾气中的羞涩的山丘。

小陈希望优步能在功能上做出一些改进,让他有更多可以和乘客互动的机会,但事实上,优步正不遗余力的采取各种措施保护乘客的隐私。前不久优步宣布将会上线“SOS”一键紧急呼叫功能,乘客可以在发生紧急情况时按下这个专门按钮,自动接通警方,同时系统将发送车辆实时GPS信息给当地警局,并提供司机的详细信息。

在上海,乘客与司机已经无法看到对方的电话号码,倘若这项功能推广到杭州,我担心小陈会不会不再拉客。

“别把我想成那种男人啊!”他说。

永刚

在做优步司机之前,永刚曾为神州专车和滴滴开车。

他告诉我,在杭州,大大小小的企业是神州专车的主要服务对象。在之前的充值优惠中,很多企业一次性充值了20万到50万元。永刚觉得神州专车的高定价会阻碍其在杭州的发展——在离开前,包括永刚在内的专车司机每个月只能拿到2500元左右的底薪,只有完成了业绩指标,司机们才能获得奖金与提成。

“神州的车费比出租车都贵,没有优惠的话普通人肯定不会乘的,广告也没优步做得好,人家都不高兴用呀!”永刚说,当时他每天都要为业绩指标发愁。永刚承认,比起优步和滴滴,神州专车提供的服务更好、看起来更加正规、也更符合政策风向,但他没办法靠这份工作养活自己。

去年年末,永刚买了辆新车开始做滴滴的专车司机,一个月前他换成了优步。他觉得和滴滴相比,优步乘客的整体素养更高,比如他们的穿着更干净、更懂礼节、更愿意和他聊天等等。

另外,永刚认为滴滴的奖励机制也不够人性化,司机只有坚持每天拉客才能获得累计的奖励。“我就算不休息,也有限行的啊!”永刚说。在杭州,被限行的车辆在早晚高峰无法驶入主城区。永刚还听说当地政府正在酝酿针对外牌车辆的规范政策,目前,有相当数量的优步专车都挂着外地牌照,不少出租车司机对此相当不满,他们觉得对待专车也应该有类似禁止跨区域运营的政策。

今年一月,杭州交通运管部门、公安交通治安分局联合约谈了优步、滴滴两大专车服务平台。这次约谈明确了包括“梳理清退外地牌照车辆”在内的四点行政指导意见,随着具体政策落地,未来在杭州理论上不会有非浙A牌照的专车出现。

永刚每天的工作时间大概在12小时左右,他不反对专车新政草案里关于禁止私家车运营的内容——因为他觉得就算真有这样的政策,真正的实施效果也不会好到哪去。他只是对未来的竞争感到担心,由于门槛并不高,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成为全职的优步司机。正在施工的几条地铁线路也让他有点慌,他觉得比起优步,人们肯定更愿意乘地铁。

“有的司机很夸张的,一天要开20小时,累了就直接睡车里,要么去澡堂里休息一会。”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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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政策走向尚不明朗,但优步仍然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在中国的百城扩张计划,包括填补中西部、东北地区的空白位置。在国外很多地方,优步早就适应了一手收传票一手扩张的发展路径。在优步进入一个城市前,后台数据会显示有多少用户曾在这个城市打开过优步的APP。当数值积攒到一定程度时,优步就会下达进军命令。

仅在2016年春节前的一个月,优步就在四川省一鼓作气宣布新增了15个地级城市;2月,优步宣布即将进入广东、湖南以及湖北三省的18个新城市;紧接着,优步又公布了北区的更多三线城市的开拓计划。两天前,优步在合肥和宁波正式上线了人民优步+。在合肥,平均每天超过30%的增长速度让它取代杭州成为了优步全球发展最神速的城市。

在杭州,完成了一轮疯狂的增长后,这个不到70MB的APP正开始承载着司机们的生活与希望,乃至一些分量更重的东西。